當休茲離開游戲，回到現實的時候，迎接他的房間空無一人。

他的表情還有些茫然。看看四周，有些淩亂的桌椅，攤開在一旁的雜志，包括被他撞破的沙發墊子，都還是進入游戲之前的樣子。只是這一切都仿佛成了定格的油畫，再也無人會繼續推進這個瞬間。

就連屋內的溫度似乎都下降了不少，休茲快步走出房間，腳步聲在高塔的各處回蕩，平常都註意不到的回聲不斷地湧入耳朵，變成了讓人暴躁的噪音。

他一路來到了一層的大廳，在敞開的大門口看到了十裏破劍神。他背對著休茲坐在門檻上，被夕陽拉長的背影顯得有些頹唐，聽到腳步聲回頭，硬扯出的笑容相當難看：

“休茲前輩，公主她……”

“你在那幹什麽呢。”休茲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聲音冷硬，“快點起來，今天晚餐得自己搞定了。”

十裏破劍神完全沒想到他第一句話是這個，一時沒反應過來：“前輩……？”

休茲已經轉身，單手插在口袋裏晃晃蕩蕩地往樓上走：“幹嘛？叫前輩我也不會做你那份，要麽你也跟他們走，要麽就趕緊去廚房幹活。”

話音剛落，十裏破劍神的系統就彈出了[準備晚餐]的任務。

不可思議的是，他看著閃動的任務欄，居然一點想接受的欲望都沒有。甚至在盯著那行字看了幾秒後，惡狠狠地砸下了從未點過的[拒絕]選項。

“公主就這樣再也不回來也無所謂嗎！”他對著樓梯上的休茲大喊，“前輩要眼睜睜看著她去聯姻嗎！”

休茲的腳步停了。

十裏破劍神緊張地看著他的背影，卻只聽到了一句不耐煩的：

“和我有什麽關系。”

“為什麽要說這種話！你們不是……”

“不是。”休茲沒聽完問題就搶先做了回答，“而且她自己想走，我有什麽資格說三道四。”

從一開始，就只是那個小公主擅自闖進了他的高塔，趕都趕不走。

僅此而已。

所以她自己回去了，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人總是會離開的。你還太年輕，以後就會明白這個道理了。要是每個人走到時候我都得又哭又鬧的，那也太麻煩了，還不如去睡個午覺來得實際。”休茲低聲碎碎念著，再次邁開腳步，消失在了樓梯上方。

從下方傳來了十裏破劍神的怒吼：“我看錯你了！公主說的沒錯，休茲前輩就是個笨蛋！”

……

“也不用說得這麽過分吧……”

當休茲站在廚房，系上圍裙開始煎蛋的時候，才毫無底氣地反駁。

“啊，糊了。”

……

十裏破劍神賭氣回了房間啃面包，所以晚餐休茲是一個人吃的。他想要煎老爺子那種半熟的太陽蛋，卻只得到了一盤稀碎的黑色不明物。

但浪費食物是不好的，平常剩下配菜都會被老爺子念叨，所以休茲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在桌邊，一口一口吃完了有些發苦的微妙物質。中途他嘗試過倒入調料掩蓋一下那種苦味，然後發現那是被自己調換的白糖……

味道更怪了。

吃完他才想到那個鬧騰的老爺子也跟著小公主一起走了，他根本沒必要再遵守這種規矩。

不過再吐掉好像也很麻煩，所以就這樣算了吧。

腦子裏漫無目的地想著這些事，休茲一不小心拐錯了樓層，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置身於一座迷宮內了。這裏到處都有小游戲制作的陷阱，時不時還能看到一些形狀誇張的寶箱。

麥莉很喜歡這個迷宮，偶爾也會自己進來玩。

好吧，休茲自己也會來玩。不過現在他只覺得迷宮裏的各種音效吵得頭疼，趕緊離開了這裏，決定去塔頂透透氣。

結果剛一踏上塔頂，就看到了迎風招展的一面旗幟。

麥莉走到時候，似乎忘了把最開始用於宣示主權的這東西帶走了。在十裏破劍神和管家爺爺齊心協力下建成的自動防禦工事也還在周圍釋放著強烈的存在感。

“他們對別人家都做了什麽啊……”

這還哪有一絲最初那空殼高塔的樣子？

大概是強行做不熟悉的煎蛋太耗費精神了，他突然感覺有點疲憊。於是嘆了口氣，挨著那面雛菊旗坐了下來。

天上的月亮有些不太識趣，依舊又圓又亮地享受著群星的簇擁，

“既然要走，就別留下這麽多東西啊。”

皮克維諾的城堡裏，麥莉久違地跟父王母後一起用了晚餐。雙親原本還有些憂心忡忡，但很快就被麥莉輕松的態度感染，一家人愉快地度過了晚餐時光。

並定下了明天和烏裏蘭拜王子與使臣的會面。

一旁的管家爺爺多次欲言又止，都被麥莉用眼神攔了回去。

“沒關系的，父王，母後，就算是看在烏裏蘭拜給了那麽多錢的份上，我也會好好完成這份工作的。”

面對再次露出擔憂神色的兩人，麥莉揚起了毫無陰霾的笑臉。

“放心吧，你們的女兒已經長大了。”

她和父母道了晚安，說著要為明天養精蓄銳直接回了房間。管家爺爺原本追上來想說些什麽的，但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說自己很困，他就只表情覆雜地讓她好好休息了。

然後在回到房間的下一刻，她就背靠著房門，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你真的要這麽做嗎？”

一陣玫瑰香氣飄過，魔法師的身影出現在房間中央。

“師傅，別總是突然冒出來嚇人啊，真的嚇死了人引發案件了怎麽辦？”麥莉這麽說著，自己卻對她的出現早有預料。

“別打岔，回答問題。”魔法師用魔杖一點一點地敲著手心，表情嚴肅得就像是提早劃出了考試範圍，卻依然收到了白卷的老師。

“我這麽多年給你開小竈，教給你的異性攻略法每一條都是精髓。離開之前還特意為你創造了機會，但凡你在那頭純情笨蛋惡龍身上用一兩條，確定好你們之間的關系，他都不會就這樣放你走。”

她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麥莉。

“你究竟在想什麽？難道真打算去給烏裏蘭拜王子陪/睡嗎？”

“師傅……被你這麽一說整件事都變得相當糟糕啊。而且那些不只是課間你隨意炫耀的情史嗎？怎麽讓男人心甘情願地給你花錢，怎麽讓幾個追求者和平共處……給公主灌輸這種理論本身就不太對吧。”麥莉移開了視線，“而且，那樣不就好像是我在利用休茲一樣了嗎？”

“既然感情是真實的，那這又有什麽不對？生活在一起的人身邊的利益糾葛也會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成了夫妻也要操心共同財產的處置方式，如果你覺得利用的說法不好聽，大可稱之為‘彼此守護’。”

魔法師自有一套自洽的理論。她還想繼續勸說，但看著麥莉雖然有些羞澀，卻和現狀相比過於平靜的表情，忽然眸光一閃，語速也隨之放慢。

“不對，這樣的理由說服不了我，也不夠解釋你的舉動。

你的真心話是什麽？”

“果然瞞不過師傅。”沈默了一會，麥莉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對不起，沒能按照師傅教的那樣，將保全自身的利益放在第一。”

“我用自己來賭了。”

她擡起頭，清透的雙眸在無燈的房間成了最耀眼的光火。

“休茲他啊，又笨，又膽小，是個如果沒人去叫他起床，就會永遠窩在巢穴裏睡到世界末日的大懶蟲。”

明明是個比誰都溫柔的老好人，卻任由自己被傳成讓人害怕的惡龍。

明明很想和人一起玩，卻因為害怕對方離開幹脆拒絕開始。

明明很寂寞，卻又嘴硬不肯說。

擺出一副什麽都無所謂，什麽都不在乎的模樣，蜷縮在自己建造的空蕩蕩高塔裏，雖然不會拒絕來訪的不速之客，卻也不願意主動邁出一步。

“但這樣是不行的。”

不需要麥莉解釋，魔法師自然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如果休茲不願意主動邁出一步，不管麥莉做什麽，雙方的關系都只會停在如今的樣子。

而且無論雙方多有默契，只有一方主動的感情都會被磨損和消耗。

“我已經努力叫過他起床了。”

麥莉看向窗外，視線仿佛穿過了遠處的森林，落到了那座高塔之上。

她的聲音裏帶著輕微的期待：

“他會不會來找我出去玩呢。”

休茲吹夠了夜風，也懶得再看那好像在炫耀自己的星星後宮的月亮，終於決定回房睡覺。

“明天肯定沒有人會吵醒我了，幹脆直接睡到後天吧！”

叮。

腳邊響起一聲脆響。他無意間提到了什麽，偏頭看去，一枚雛菊花形的水晶鑰匙正靜靜地躺在地上。

是之前玩勇者勇者向前沖時用的道具，他記得自己還為了第一把鑰匙的歸屬權跟老爺子吵了半天。結果最後根本沒用上嘛，參賽選手在第四關實際上就全滅了。

休茲彎腰撿起鑰匙，月光下，剔透的水晶閃著柔和的光澤。

當時小公主是怎麽說的來著？

休茲突然頓住了。

麥莉的聲音在腦中回響。

她說集齊四把鑰匙的人就能打開門，然後……

去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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